香港记
作者:
李娟
分类:
精品阅读
子类:
时文精读
  一座城就像一个人,有着独特的气质和魅力。  
  香港仿佛是一朵罂粟花,妖媚,绚丽,令人惊艳,还带着一点邪气。它流光溢彩,美得动人心魄。  
  午后,灿烂的阳光铺满维多利亚港,海边的椰林如挺拔的男子。海湾的对面就是中环金融中心,无数座摩天大楼将身影映在海水里,晴天碧海,山川秀丽,几条巨轮在江面缓缓前行。沿着海边的道路漫步,就看见将中国武术带到全世界的武者------李小龙的塑像。此时,你的脚下就是璀璨的星光大道,影星们在此留下了签名和手印,从大导演吴宇森,徐克,到周润发,李连杰,张国荣,林青霞,张曼玉------那些电影里的人物一瞬间都来到了眼前,他们从这里走向世界影坛。香港真是一个奇妙的世界,三座小岛组成多元化的香港,中西文化在这里交汇融合,相得益彰,熠熠生辉。  
  海风拂面,带来一丝凉意。  
 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,香港电影渐渐进入内地,《纵横四海》中,穿黑风衣戴着墨镜的周润发,嘴角带着一丝坏笑,他的风流倜傥,潇洒不羁的身影吸引了多少女孩的目光。一抬头,就看见张国荣和梅艳芳的名字,他们也是绝代芳华,一对璧人。两人饰演由李碧华小说改编的电影《胭脂扣》,俊美的十二少张国荣爱上了烟花女子梅艳芳扮演的如花,家人反对两人的婚事,两人相约一起共赴黄泉,如花服鸦片死了,十二少被救活了。五十年后,如花回来寻他,曾经的翩翩美少年已是风烛残年,十二少追着如花的背影而去-----  
  仿佛只有香港,能拍出这样梦幻与现实,前生与今世,爱恨悲欢交织的电影,人似乎一瞬间走进了光阴的皱纹里。  
  在王家卫的电影《花样年华》里,张曼玉穿着妖娆的旗袍一次次出门去买面条。她的身影在逼仄的楼梯间摇曳着,风情万种。穿着晚礼服似华美的衣服,却过着草民般柴米油盐的日子,这仿佛是一个关于香港的寓言:海市蜃楼般的梦幻和华美,却有着狭窄窘迫的生存现实。我想,香港人对生存的体悟一定比其他城市的人更多了一份艰辛。几天来,在酒店大厦的角落里,常见一位白发的长者,坐在一张小桌前,桌上放一个小录音机,粤剧婉转旖旎小声地唱着。酷暑里,他穿着白衬衣,黑色长裤,黑皮鞋,整齐庄重,一丝不苟,微笑着给出入大厦的人指路。  
  高耸云霄的大楼,逼仄的小巷,人流如织的街道,拥挤窘迫的生存空间。试想,假如没有电影的光影和现实相映生辉,给人以梦幻和希望,那么香港会失去多少奇妙的魔力和光彩?  
  入夜,维多利亚港华灯初上。各种风格的大楼琳琅满目,哥特式,英格兰式,巴洛克式,仿佛是建筑的博览会。晚八点,幻彩咏香江的灯光表演开始了,香江两岸的摩天大楼灯光闪烁,如同一座座水晶宫。音乐中,此起彼伏的灯火映照在海面上,琼楼玉宇,美如幻梦。夜晚的维港,海市蜃楼,太美的景色总是让人有虚幻之感,香港不愧是一颗“东方明珠。”  
  行走香港,那些熟悉的地名:旺角、油麻地、尖沙咀、中环、红磡----它们迎面而来,伴随着电影,曾经穿越我青涩的青春时光。香港人过着快餐似的生活,说粤语更是快言快语,行走来去匆匆,连地铁里的自动扶梯的速度,似乎都比内地的要快一些。  
  华灯初上的香港,浮光掠影,迷离而繁华,就像是一个人喝醉了酒,微醺,面红耳赤,飘飘然地走着。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,琳琅满目的商品,美丽的橱窗,精致的美食之间。在许留山的甜品店买一杯鲜美的芒果汁,喝一口,甜蜜爽口,像极了爱情,回味无穷,念念不忘。  
  一直认为,一座城市的文化特色不仅是建造了多少高楼大厦,而在于它独特的人文特色和文化底蕴。  
  走进油麻地的中华书局和商务印刷馆,想看看香港的书店和内地有何区别。一抬头就看见陈之藩、倪匡、李碧华、董桥、林夕等作家的书,仿佛遇见了故人。书都是繁体字,古意幽幽,而且价格不菲,多在一百元港币以上。转念一想,这样也是对的,精神食粮应该比物质食粮更加珍贵。一直觉得,港台文学在气象和格局上,比内地更高一些。痴迷读书的人,只要站在一排排书籍面前,仿佛回到了家,内心无比安然,忘记了这里是浮华喧闹的香港。  
  从中环乘着上山的自动扶梯,就可以到达太平山顶。乘上自动扶梯,你仿佛进入了时光隧道,迷幻而失真,看过电影《重庆森林》的人,一定觉得此处似曾相识。电影中梁朝伟一次次乘着自动扶梯去上班,王菲在公寓的窗前悄悄凝望着他。自动扶梯两边是一层层风格各异的酒吧和咖啡屋。昏黄的灯光,圆拱形的玻璃窗,酒吧是木制的桌椅,墙壁上贴着明信片。门前有人在吹萨克斯,细听是一曲《回家》。音乐忧伤而柔情,你仿佛来到了欧洲的小镇。  
  酒吧的窗前坐着一位金发的女子,涂着丹寇的手指握着一杯酒,眼睛凝望着窗外,目光迷离,若有所思,她仿佛成了一幅画。  
  三三两两的游人在酒吧了坐下,闲聊,品酒,度过一个下午的时光,只有此时,你觉得香港的节奏渐渐慢下了来,时光在这里是用来浪费的,要一杯卡布奇诺,消磨一个下午的时光,来细细品味香港的味道。  
  有人说,不要因为走得太过匆忙,而忘记了我们为什么出发。在喧嚣的尘世中,放慢我们匆忙脚步,等待灵魂慢慢跟上来。  
  我以为,来半山的酒吧坐坐,更能品味香港的气息。它们和这座城市一样,历经百年的风雨沧桑,透过那些大理石的廊柱,红砖的建筑,圆拱形的玻璃窗,你闭上眼睛,一首弹奏百年的乐曲依然在轻轻响起-----  
  清晨,在浅水湾。大海就像地球的一滴泪,清澈洁净,又仿佛是泊在大地上的一块蓝丝绒。山峦寂静,椰林参天,沿着海边漫步,细沙如雪,细腻柔软,脱了鞋踩在白沙上,如此妥帖和舒服,雪白的浪花一次次扑上来,亲吻你的脚趾。在这里,放下身上沉重的负累,什么也不想,和浪花一起散步。不远处,几个孩子在沙滩上堆沙堡,追逐嬉戏。有鸽子在沙滩上觅食,也不惧怕游人。有的挺着胸脯,悠闲地踱步。  
  一颗焦灼的心,在大海面前一瞬间安宁了。原来,大海的魅力就是海纳百川,人在大海怀抱里,只是一粒沙,它包裹了你一切的苦闷和忧伤,连同一颗浮躁的心。  
  第一次知道浅水湾是在张爱玲的小说《倾城之恋》中。这里就是主人公白流苏和范柳原相恋的浅水湾。这对机关算计,聪明世故的男女,因为太平洋战争爆发,一座美如幻梦的城市一瞬间成了断壁残垣。白流苏问,还有什么是长久的呢?命运的无力把握感,始终流淌在香港人的血液里,也流淌在白流苏和范柳原的血液里。人只有在战争、死亡和巨大的灾难面前才知道,世间什么也不在你的掌控之中,抓得住的,只有身边的这个人,自己腔子里的一口气。而后,一场战争成全了一对恋人,一座城市的沦陷成全了一对恋人,再不相爱,便来不及了,趁一切都来得及的时候。  
  浅水湾,还是八十年前张爱玲笔下的浅水湾,碧海长空,海鸥盘旋。可是,张爱玲已经故去近二十年。  
  我来时,以为作家萧红的墓还在浅水湾。其实,几十年前,她的墓就被端木蕻良迁走了。诗人戴望舒曾来这里看望她:“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,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。我等待着,长夜漫漫,你却卧着听海涛闲话。”这位天才的女子,在离开尘世的时候写下:“我本来还想要写些东西的,可是我知道,我要离开你们了,我将于蓝天碧水永处,留下半部《红楼》让别人去写了-----这样的死,我不甘心。”那一年,萧红三十一岁。  
  我想,只有大海能包裹她一生的苦难和孤单,接纳她的眼泪和伤感。在香港写下《呼兰河传》的女子,刻画出一个个人物都是力透纸背,可是,这位把人世的冷暖悲欢都写尽了的女子,一生的命运和爱情永远都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。她三十余年的人生漂泊不定,流离失所,不论身体还是灵魂,她活得那样困苦与艰难。连同自己的身后事,也不能如愿。上苍不曾厚爱这位天才的女子,给了她文学世界里丰厚的硕果,却不能给她现实的安稳和幸福。  
  乘双层巴士游全港,车窗外有直入云霄的商业大楼,家家商铺鳞次栉比,都挂着繁体字的招牌,老街上一座座日渐斑驳老房子,并不宽阔的道路,弯道极多,却井然有序,从未遇见拥堵,几百万人居住的三座小岛,干净整洁,一个文明而有序的城市。  
  夜幕降临,在山顶望着灯火阑珊时的香港,似玉碗盛来琥珀光,波光潋滟,芳香浓郁,令人不饮自醉。那种美,炫目,绮丽,遥远,不似在人间。  
  繁华如梦的香港,优雅奢华,纸醉金迷。但是,它饱满鲜活,生生不息,这也许就是香港独有的气息。  
(摘自《东方女性》2014年第8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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